伤寒学派及经方派
伤寒学派是对外感温热病的病因、病机、证治规律进行系统阐发的医学流派之一。汉末名医张仲景的《伤寒杂病论》,是中医学讲究辨证论治而又自成体系的临床经典著作。历史上曾有四、五百家对《伤寒论》的理法方药进行探索,留下近千种专著、专论,从而构成中医学术史上独特的伤寒学派。伤寒学派的历史发展,可以大略分为三个阶段。
晋唐之际,是搜采旧论、整理编次的第一阶段。《伤寒论》问世不久,即有晋太医令王叔和“搜采仲景旧论,录其证候,诊脉、声色、对病真方有神验者,拟防世急。”开创了整理、研究仲景学说的先河。但他编次张仲景方论为三十六卷的本子,早已不传。从现存最早的保留《伤寒论》条文的传本,王氏《脉经》卷七的内容,可以看出基本上按照汗、吐、下、温、灸、刺、水、火等八种治法的可与不可编次条文,成为从治法剖析旧论的嚆矢。其后,唐代孙思邈在晚年,“披览《伤寒大论》鸠集要妙,以为其方”,构成《千金翼方》卷九、卷十。他按照太阳病、阳明病、少阳病、太阴病、少阴病、厥阴病分类条文,在每一经病中,又采取“方证同条,比类相附”的办法,突出主方,以方类证,颇便于临床的比较鉴别、检索应用。同时他强调麻桂青龙三方三法,认为:“夫寻方之大意,不过三种:一则桂枝,二则麻黄,三则青龙,此之三方,凡疗伤寒,不出之也。其柴胡等诸方,皆是吐下发汗后不解之事,非正对之法。”孙思邈将病分六经,以方为纲统领证候治法,重视三方三法的编排体例,对后世产生了极为深远的影响。
宋金之际,是校正定型、展开研究的第二阶段。晋唐虽有王叔和、巢元方、孙思邈、王焘等人的采录整理,但是现在传世的《伤寒杂病论》却是经过1065年北宋校正医书局医官林亿等的校正定型,才流传下来。后世学者,多以此为宗本。两宋至金元之间,研究《伤寒论》能自成一家言的,至少在八十家以上,据《经籍访古志》谓:“宋代医流王实、朱肱、韩祗和、许叔微之辈,皆莫非推广仲景者,而常器之、庞安时、郭雍三家,最称精核。”金元则以成无己、王好古影响最大。庞安时不仅以“能与伤寒说话”的卓越疗效闻名一时,且著有《伤寒总病论》六卷。他强调足太阳经气的盛衰是冬令寒毒之气能否为病伤寒的关键所在,认为“天寒之所折,则折阳气。足太阳为诸阳主气,其经夹脊膂,贯五脏六腑之输,上八脑,故始则太阳受病。”这是伤寒从足论病的最早阐述。其次他提出温病虽与六经有关,却不可“一例作伤寒”,应分为青筋牵、赤脉攒、黄肉随、白气狸、黑骨温五大证,重用石膏、大青之属,这一主张成为将温病从《伤寒论》中独立出去另辟新径的先声。朱肱著《类证活人书》20卷,开首即绘足六经经络图,认为《伤寒论》的六经,就是足三阳三阴六条经络,并且强调:“治伤寒须先识经络。不识经脉,触路冥行,不知邪气之所在。”由此倡导了对《伤寒论》三阴三阳实质的探讨。是书从病、脉、证、治几方面对《伤寒论》作综合分析,颇受后人称许。清代徐大椿云:“宋人之书,能发明《伤寒论》,使人有所执持而易晓,大有功于仲景者,《活人书》为第一。”另许叔微著《伤寒百证歌》等三种,其突出见解是以为三阴三阳分证在于分辨寒热虚实的偏胜多寡,表里疑似的出入变化。因此阴阳表里寒热虚实贯穿一部《伤寒论》的始终,尤以阴阳之辨更为挈要。他从六经分证中总结八纲辨证,论述详密,最有代表性。金人成无己的《注解伤寒论》十卷,不仅是注释《伤寒论》的第一家,而且概以《灵枢》、《素问》、《难经》作为注释的依据,又能引《伤寒论》前后条文互为印证,故其注释水平是很高的,被誉为引经析论,以经解经的代表之作。宋以后《伤寒论》之所以上升为“经”,与成氏的引经为注不无关系。除上述诸书外,韩祗和的《伤寒微旨论》、郭雍的《伤寒补亡论》、王好古的《阴证略例》等,各从病机、病证、诊断、方药的不同角度阐发新意,也都盛负时誉。宋金医家所开拓的研究题目与成果,为明清伤寒学的兴起打下了扎实基础。
明清之际,可谓流派竞起,学术精进的第三阶段。这一阶段以方有执为开端,下限至陈念祖等人,医家甚伙、著述宏富。理论研究方面,就编次而言,有三纲重订与维护旧论两大阵营;就六经实质,有脏腑经络、五运六气、形层部分、六区地面、八纲枢要等多种意见。偏重于临床实用者,重视“法”者或称条目为法,或谓八法为纲; 着意于推敲证候者,又分以方类证、以法类证、分经审证种种不同。学术争鸣,推动了伤寒学达到它的鼎盛阶段。伤寒学内部学术派别有:
(1)三纲编次派: 以方有执为首倡,喻昌、沈明宗为突出代表,张璐、吴仪洛、程应旄、周扬俊、黄元御等大加附合。这一派共同的学术主张正如方有执所言: 《伤寒论》“编始虽由于叔和,而源流已远,中间时异世殊,不无蠹残人弊”,必须加以移整考订,以求不失仲景立论的本意,恢复叔和编次的旧观。方氏首创调整太阳篇为卫中风篇,营伤寒篇,营卫俱中伤风寒篇,其后喻昌进一步提出: 外感病“以冬月伤寒为大纲,伤寒六经中,又以太阳一经为大纲,而太阳经中,又以风伤卫、寒伤营、风寒两伤营卫为大纲”,三纲鼎立说遂得成立。喻昌是“举三百九十七法分隶于大纲之下”,重视法的研究。沈明宗的《伤寒六经辨证治法》不限于太阳篇,少阳篇亦按三纲说重编,其他诸篇多以三纲说进行注解分析,较之方喻,又进一步。以下诸家,在推崇三纲重订的基础上各有特色:张璐寒温分论、吴仪洛应用衬注、周扬俊重视经络、黄元御畅发运气、程应旄强调统领百病,他们都对发挥《伤寒论》的辨证论治的精义多有贡献。当然此派学者的重订,若强加于仲景、叔和不免过于武断,但是他们的重编突出了外感病首先重在分辨邪气,由于病邪定位不同,证候类型、转化传变、施治用药各有其不同特点,这一点仍足资借鉴。况且重排条文,至今亦不失为探寻《伤寒论》辨证论治规律的方法之一,无须求全厚非。
(2)维护旧论派: 以张遂辰、张志聪、张锡驹为主,还有陈念祖的论述也颇周详。他们都确信宋本《伤寒论》的三阴三阳篇,“皆仲景原文,其章节起止照应,王肯堂谓如神龙出没,首尾相应,鳞甲森然”,绝非断简残篇,而是“医中诸书之《语》、《孟》”,因此不能增减一字,移换一节。张志聪等人除应用章句法证明《伤寒论》的联贯井然,无有遗漏之外,还引用五运六气说明三阴三阳。如张锡驹把六经六气分成平与病两种状态。生理之时,正气之传由一而三,始于厥阴终于太阳,是与天之六气相应同体的。病理之时,正气之传由三而一,始于太阳终于厥阴,是人体抗病的规律。弄懂了这个传经的道理,对于不拘时日无分次第的疾病传变,就能取得随证而治的主动权。这派医家对《伤寒论》三阴三阳辨证的独特结构与普遍适用性,作出了深刻入微的阐释。其中张志聪批驳方喻一派三纲重订说是举一废百,反失仲景辨证心法,多为后人接受。
(3)以方类证派: 代表人物有柯琴、徐大椿等。柯琴对三纲鼎立说和把《伤寒论》归为三百九十七法均持反对意见,他认定六经之中是以辨证为主的。由于《伤寒论》中自有以方名证之例,柯氏便按照证随方分的原则,六经名篇均以其中的主方类证。对于六经,他认为“是经界之经,而非经络之经”,“六经之为病,不是六经之伤寒,乃是六经分司诸病之提纲,非专为伤寒一症立法也。”对六经实质自出新见亦属难能可贵。徐大椿虽然也据方分证,但却认为《伤寒论》“并非仲景依经立方之书,乃救误之书也”,“不过随证立方,本无一定次序”,因此他仅类方而不类经。强调疾病不论从何经来,从何经去,只要能见证用方,就与仲景原意相吻合,故其书名直呼:《伤寒类方》。
(4) 以法类证派: 尤怡是突出代表。《伤寒贯珠集》一反汲汲于字句条文的流俗,议论纵横,概括出三阳篇无非是八法: 正治、权变、斡旋、救逆、类病、明辨、杂治、刺法,此说立论精审,不同凡响。
明清伤寒学家中,还有张隐庵(《伤寒论集注》)、秦之祯(《伤寒大白》)、钱潢(《伤寒溯源集》)、舒驰远(《伤寒集注》、《六经定法》)、陈修园(《伤寒医诀串解》)、吴谦(《医宗金鉴·伤寒心法要诀》)都蔚为大家,影响面很宽,在此从略。
伤寒学派经历了上述准备、起步、蓬勃发展的三个阶段,对《伤寒论》的理论框架、辨证方法、论治精髓作出逐步深入的阐发、论证,大大提高了中医学的临证水平,至清末民国,出现了时称的“经方派”。
“经方”一词出自《汉书·艺文志》,载“经方十一家”并有如下说明:“经方者,本草石之寒温,量疾病之浅深,假药味之滋,因气感之宜,辨五苦六辛,致水火之齐,以通闭解结,反之于平。”显然这是搜集整理经验方的朴素概念。直到唐代,孙思邈仍将张仲景方列入经验方,并无经典之谓。迄于明清,随着伤寒学大兴,尊仲景为祖、《伤寒论》为经者,史不绝书。如张志聪说:“不获变通经理者,究未可医名也。”徐大椿则称仲景方“真乃医方之经”,“惟此两书,真所谓经方之祖。”就这样,仲景方作为“经论方”、“经典方”而取代原有的“经验方”而称“经方”。虽然明清有这一新起的经方概念,但却并无经方家之称。所谓“经方派”,出现于清末民国,亦可谓历史上伤寒学派之余绪。当时一方面由于时方派大盛,一般习医者多趋向轻淡,经方之用式微;另一方面有余云岫等诋毁中医,将中医理论与临床经典都诬为荒唐。中医界奋起反抗,在捍卫和复兴中国医学的洪流中产生出了经方派。其最有代表性者,如曹颖甫、余无言、吴棹仙等人。曹氏悬壶上海,用经方取效者十常八、九,著有《经方实验录》92案,全部是应用经方的治验。余无言的《翼经经验录》也都是沿用经方或略加化裁的验案。此派医家应用经方的特点是能守原方、原量、服法。他们对《伤寒论》研究很深,取得了不少成就。